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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讀《墨子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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科學不熱墨學熱,是墨家的幸,還是不幸呢?這是無法斷言的;所敢於斷言者,是拋棄者若裝得像沒事人一樣,當屬臉皮太厚。當此之時,不讀《墨子》,乃是對墨子最好的紀念

有一個著名的問題,是中國的文明,在兩千多年前就已很成熟,為什麼卻一直沒有發展出科學體系?在嚴謹的歷史學意義上,這個問題並不成立,因為歷史並不存在什麼法則,能夠讓現象必然地產生或不產生。還有其他幾種文明也曾相當成熟,也都沒有從內部產生出科學,科學的種子曾撒落在許多流域,但多數土壤,並不能使其開花結果。與其把科學視為人類文明的應有之義,倒不如把它看成是我們的好運氣,這雖然也粗疏,卻比前一種說法,更合實際些。

這問題雖不嚴謹,卻意味深長,所以有很多人討論。論者必然要提及的一個人物,是墨子。孔子歿後,墨子是當時最有影響力的思想者。墨家徒眾,遍佈南北,並且內有組織,有點像教團,一直到戰國時代,還很興旺,《墨子》中最讓人感興趣的文字,便是戰國年間寫就的。傳世的《墨子》中的一大部分,是後學們的文章彙編,另一部分的作者還無定論,也許是墨子本人,也許仍是他的後學。

墨子早年接受的是儒家教育,後來另有想法。先秦政治學說的共同特點,是他們的社會設計,都以個人為出發點,卻又都不回到個人上。明顯的傾向,是說人都如何如何,天下就好了。墨子講兼愛時,顯出很強的推理能力,但仍在時代的風尚之中。他的政治學說,自然重要,但有點像儒學的另一個版本。今人對《墨子》興趣濃厚的主要原因,在於書中的另一種內容。

《墨子》中有幾篇,成於戰國時期,後世統稱《墨經》。先秦諸子書中,《墨經》是最難讀的。它的文字太簡略了——別的書,文字也簡略,但我們熟悉那言說的背景,所以讀起來並不吃力。《墨經》辯說的背景,早已十喪其九,而作者在當時,只是大略記一下提綱而已。感謝清朝樸學家的努力和近代科學的映照,現在我們知道《墨經》在說什麼了。

《墨子》有一句話,“知,接也。”知是智識的意思,接,便是接遇萬物。比較一下孟子“萬物皆備於我”的態度,便知其區別。儒家的特點,是對人事之外的物理世界漠不關心。孔子至少還想著“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”,他老人家的弟子,說起人來,一個比一個勤快,說起物來,一個比一個懶。墨家的學風是辯論,辯論多了,發現一大部分惱人的分歧,來自缺少一致的定義。《墨經》一項重要內容,就是下定義,定義的物件,有當時流行的一些範疇,如仁義禮智忠孝等等,也有抽象的概念,如體,端,久(時間),宇(空間),窮,盡,同,異,等等。有日常行為,如睡覺,做夢,利害誹譽,功賞罪罰,也有物理世界中的一些事情,如什麼是方,什麼是圓,什麼是二物相接,什麼又是相似。

《墨子》書中的定義,已有一種傾向,即從物理角度解釋一些事情,如說“中,同長也”,便是。比這些零星的發現更重要的,是墨家的方法。儒家是很了不起的,但若和他們發生辯論,一定十分痛苦,因為他們既沒有、也沒有習慣去遵守簡單的邏輯準則。《墨經》一再強調,不同的事情,不能放在一起類比,比如,我們會說夜晚長,也說樹木長,也說智多,也說米多,難道就可以去比較“木與夜孰長,智與粟孰多”?出於辯論的需要,邏輯學在墨家中發展起來,然而,遺憾的是,墨家的邏輯,說服不了那些不講邏輯的人,只令自己在與對方辯論時加倍地不愉快。

這樣一個富有生氣的學派,在中國兩次大一統完成之間,也便是秦始皇到漢武帝的兩百年裏,消失了。《墨子》也從讀書人的架上消失了,本來,它有可能徹底失傳的,幸有道家,誤把墨子拉入自家陣營。即使如此,一千多年裏,沒幾個人讀過《墨子》,沒一個人讀得懂《墨經》。唐朝的韓愈是讀過的,但一看他寫的讀後感,我們便知道,他完全不明白《墨子》的要義。便是這樣,俞樾還誇讚說:“乃唐以來,韓昌黎外,無一人能知墨子者。”因為別人還不如韓愈。

20世紀,風氣又變。一本被遺忘了兩千多年的書,忽然被拿出來證明我們對好多事情都“古已有之”,——仍然是“萬物皆備於我”的態度。《墨經》中一些已不可解的地方,也被強解了,如“儇”條,說的什麼意思,誰知道呀,現在已被解釋為切線定理了。科學不熱墨學熱,是墨家的幸,還是不幸呢?這是無法斷言的;所敢於斷言者,是拋棄者若裝得像沒事人一樣,當屬臉皮太厚。當此之時,不讀《墨子》,乃是對墨子最好的紀念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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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墨家版主:鄧開來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